如果我們只單純透過張育嘉的作品,其實很難勾勒出他創作脈絡,多變的創作方式讓他難以捉摸。而具有品質又超乎一般藝術家的展覽數量,會讓人誤以為他擁有座多位助手超級工廠。但在親自拜訪了育嘉位於台中火車站旁的工作室後,才讓我慢慢建立起他對其創作的想像。
工作室內除了門口擺放著正在進行的大尺幅油畫作品外,映入眼簾的是整面由玩具公仔所砌成的牆。四散在工作室各處的作品,與這些模型玩具相得益彰,毫無一絲違和感。回看到育嘉在創作論文中所提及的,童年時期的慾望與經濟限制形成對比,成為他創作中的重要元素。隨著生活環境逐漸改善後,回過頭追尋童年時未能實現的渴望,將這份深沉的慾望轉化為創作的力量。
若我們先脫離較早的創作中帶著較為憂鬱黑暗的點點人與寄生獸風格,在近期的作品中,能感受到他從傳統繪畫框架中解放出來,打造出自身的宇宙觀。他身為一支樂團的主唱,汲取了音樂、電影、漫畫和電子遊戲等流行文化元素,藉由文化的符號和意象滋養著他的創作,為他的宇宙注入了更多的豐富的「可玩性」。
人物形象
成功的角色形象是如此鮮明,要具有極高的辨識度,如同有人用幾個色塊勾勒出形象或通過剪影就知道是哪個人物外觀。
我們在育嘉的作品中能看到眾多不同的角色形象,重複出現在他的各種創作類別之中。向內探究能發現這些角色產生的背景,大多都源於自身的生命歷程。像是童年時期練體操的經驗,他體悟到體操運動是一項由裁判評分的運動,與其在現實生活中的努力、表現以及對他人認同的追求息息相關。這樣的生活體驗與我們每個人的日常經歷相同,成為「體操選手」系列的誕生契機。之後又因結婚到小孩的出生,作為父親的身份浮現,促使體操選手進化為「體操男爵」,嘴上加上一抹小鬍子,作為男孩轉變成男性的象徵。
這種個人鮮明形象,也實踐在膠彩領域較為傳統的創作風格中,被育嘉鮮明主題且大膽的用色給打穿一道裂口,像是《蚌殼BUNKER之體操男爵的現身》(1)介於美學典範《維納斯的誕生》與傳統蚌殼精表演的一絲幽默之間,如此的讓人猝不及防。
若我們將這次展出作品進行分類,《蚌殼BUNKER之體操男爵的現身》、《體操男爵的旅行之雷門大決戰》(2)、《體操男爵的旅行之NYC-6》(3)這三件作品在創作形式上,皆延續之前於美國駐村時期的創作脈絡,將體操男爵置於異地,或者說是不同時空,區分出前後兩層若即若離的連結關係。並從最初所採用松木和油彩進行創作,引入後來的絹本膠彩作為新的創作媒材。透過第一層絹本的穿透特性,觀者能感受到在絹本之下的松木油彩繪畫,使其介於可見與不可見的狀態。在不失其人物形象的狀況底下,還能自由切換身份。
噴塗的外觀
模型的外在塗裝很重要,正如育嘉對於其概念所採取的呈現方式。他在美國的駐村歷練,讓男爵披上太空人外衣,成為隔絕外在事物的一層膜,原本是作為駐村紐約時那種對於環境對抗與自我保護的包裝,現今卻能引申為大疫情時代底下的反動。
就像玩具公仔為基礎的創作風格具有嶄新的視覺語言,能夠打破傳統藝術的束縛,為觀眾帶來新鮮感。這些作品通常充滿個人風格趣味性,並散發出青春活力和對於大眾文化的熱愛,成為年輕人表達自我和探索身份的方式。而融合了玩具公仔的創作風格也被認為是對於資本主義壓迫的另一種反抗,它將大眾文化中的元素重新詮釋和運用。
另一方則認為這種以玩具公仔為基礎的創作風格過於商業化,追求短暫的視覺刺激而缺乏深度和思考。他們認為這種藝術潮流傾向於迎合觀眾的喜好和趨勢,忽略了藝術的本質和內在價值。這些作品被視為膚淺和缺乏真正的創造力,只是對於市場需求的回應,而非真正的藝術表達。此外,這種創作風格也可能成為商業主義的陷阱,使藝術家墮入追逐獲利的循環,忽略了藝術對於社會批判和反思的潛力。
除了以上粗略正反意見,玩具公仔在當代藝術圈仍不受待見,但如育嘉所說:「它剛好只是我概念的詮釋手法罷了。」他為他的作品噴塗上了最合適的外觀。
拼裝狀態
育嘉可能是我看過最能熟稔掌握多種創作媒材年輕藝術家之一,作品中結合大量裝置。他提到在童年時和同伴一起改裝四驅車,進而使得他對機械裝置有著濃厚的興趣。也就不難知道,為何他作品總帶有拼裝的合併狀態。
他以觀察者的身份對待物品,選擇和展示那些被忽視的日常物品,如花灑、垃圾桶、逃生入口燈牌等。這種藝術形式強調藝術品的觀念和概念,而非傳統的美學價值。像是《體操男爵與美獸的熱線你和我》(4)改造了電話、《小心美獸!注意男爵!》(5)重繪了地滑標示,都以日常生活中的普通物品為創作對象,通過重新定位和重組,賦予了這些物品全新的意義和價值。
他所選擇的創作形式和主題,以及藝術創作過程中所採取的技巧,都彰顯了對於當代藝術中深入探索自我與社會關係的追求。使我們重新思考藝術的本質和價值。這種藝術形式通過將常見物品提升到藝術的境地,使我們看到了生活中的美和藝術潛力,同時也引發了更廣泛的群眾共鳴。作品採用的裝置恰如其分地融入在數位資訊發達的時代中。
藉由著體操男爵這個角色,他建立起屬於自己宇宙幻景。並在整個宇宙系列的發展中,展示了一種將藝術創作與個體生命經驗相結合的方法。這樣的創作方式超越了過去的平庸圖像論述,使作品具有個人風格並融合了時代精神,最終將所有的東西都拼湊在同個宇宙。
活動的球型關節
在這個流行元素與藝術創作融合的風潮中, 如布赫迪厄(PierreBourdieu)提醒我們注意到其中存在著隱含的社會差異和權力結構。這些作品吸引著不同背景和社會地位的觀眾,但他們的接受和詮釋卻可能有所不同。在他的理論框架下,我們可以看到這些創作作品對不同觀眾的吸引力和影響力。對於一些社會地位較高的人來說,這些作品可能僅僅被視為一種流行文化的消遣,而對於一些社會地位較低的人來說,它們可能具有更深層的意義和價值。這種差異可能來自於不同群體的經驗、教育和文化背景,以及對於藝術的理解和詮釋能力的差異。
藝術作品不僅僅是藝術本身,更是一種社會象徵和文化資本的表達。不同社會階層的人們通過對藝術品的欣賞和選擇來展示自己的社會地位和文化身份。這種文化的差異和選擇形成了社會中的不同「秀異」(distinction)。正是這種差異和不同的詮釋,提供了不同觀點和視角,激發了社會對於藝術和文化的討論和思考。這種流行元素與藝術創作的結合,既反映了社會中的文化差異,又超越了這些差異。育嘉的創作使得我們對藝術中的概念與媒材靈活度大大增加,好比球型關節,雖然都處在一個結構中,卻又活動自如。
張育嘉的作品展現了他對社會、文化和個人身份的敏感洞察力。從童年回憶到當代生活,他以「體操男爵」為載體,將個人情感轉化為作品的力量。他的創作中充滿了對日常物品的重新詮釋,將平凡的事物賦予新的意義和價值,這種反思和轉化使他的藝術更具深度和反思性。然而,育嘉的創作並非僅停留在內部,他近期製造出的「美獸」——以美為食的怪獸,最近頻繁出現在公共視野,也恰好呼應了他自身對於外部的詮釋,巧妙地將藝術與社會互動相結合,透過值得玩味的角度,探討了社會與自身的關係。他迫使我們重新審視藝術與社會之間的關係,並在吸收消化後以作品重新打造出全新的美學零件,融合出獨一無二的模型樣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