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鐘尹| 2020鴻梅年度特約藝評人
胡鐘尹/〈後真實 Post Truth – 喬治.伯恩亞洲首展〉展覽評析
澳洲影像藝術家 – 喬治.伯恩(George Byrne) 的亞洲首展「後真實 Post Truth」,甫於 3 月 8 日於紅野畫廊(Powen Gallery)開幕,展出他定居於洛杉磯開始的創作,一系列作品帶有獨特的當代色彩以及美國都會生活的特徵。
現成景觀與後真實
喬治.伯恩本身的藝術學院背景(Sydney College of the Arts – Bachelor of Visual Arts),使他的影像創作,帶有多於攝影技術性之外的「質料」思考。
「質料」是經過人為製作在過程中產生的物質痕跡與肌理,在繪畫的領域常指稱為「繪畫性」,而在影像創作中,也許可以指稱為具有人為「再製性」的影像效果。不論是透過先天的相機器材操作,還是後天的底片沖洗與影像重組。呈現帶有主觀經驗性的「後真實」感知,還是得由超越客觀內容的藝術家處裡手法,以及說故事方式來體現。
「再製性」在質料上的思考,便是從周遭現成場景取得影像的架構,經由擷取其他不同拍攝的素材:氣球、樹形、告示牌、陰影與路柱等,巧妙以「拼貼Collage」創造一個具有故事性的畫面,但畫面又帶有日常的熟悉氛圍,給予觀者平易近人的心裡感受。
而喬治.伯恩對洛杉磯近乎著迷的情感,來自於這座城市始終散發著明媚與充滿生命力的氛圍。大量豐富且造型單純的建築資源,讓他由幾何的塊體,簡約為線條邊界的靈感 。而隨處可見的鮮豔色彩,也因陽光充盈的照耀,混合成粉彩色調般的夢幻氣息,不斷帶給他新的美感體驗。
關於拍攝的空間場景,空無一人的城市樣貌,可說是受到「新地景攝影 New Topographics」拍攝人造景觀的概念影響。其中,攝影藝術家 史蒂芬.肖爾 (Stephen Shore)拍攝都市裡的平凡場景,公路攝影給人的旅途意象,以及處理色彩時展現的日常溫度與乾淨感。澳洲畫家 杰弗里.斯瑪特(Jeffrey Smart) 的景觀繪畫興趣與對現實荒誕的幽默處裡手法;理查德.迪本科恩 (Richard Diebenkorn) 大膽幾何色塊,結合現實場景形成虛實併組的印象式景觀,都啟發著他建構個人影像創作的語彙。
大衛霍克尼(David Hockney) 曾在談話中曾提到 :「 二維空間其實並不存在於大自 然中。圖像的平面性其實是個抽象概念,(…)在平面上的任何事物皆經過「風格化」(stylized) ,相片也不例外。」【1】
以喬治.伯恩自己的話來說,他喜歡「物體有呼吸的空間」,拍攝的景觀空間,轉化為平面影像的構成時,主要透過物件線條、邊緣交接處裡,以及對比虛實的效果達到。平面性與風格化的表現,在喬治.伯恩以建築為主題的作品上運用: 一堵牆的平面碰觸到另一幢建築的局部,或者擷取街道一個非起點亦非終點的中間區段、斑馬線的側邊幾何形、雨棚與屋頂的一半等造型語言、線條,來展現他對理想秩序的美學建構。
這些被鏡頭捕捉的”集合缺角”,再經由拼貼置入的新元素,牽引觀者對於未被明示與顯影的空缺之處產生好奇。 這樣的想法,同樣也從他幾件有文字(告示牌、標示牌)元素的作品展現出來,《Do Not Enter》 看似立體停車場頂層的空間,出現了”禁止進入”的告示,作品 《East Hollywood Carpark》放上”此車位已保留”的標示,使得這些因局部取景或圖像重組,打破了空間所在的地辨認功能,因為文字置入的暗示,增添了更多開放性解讀與故事情境。
時空的素描
如果回到主觀經驗形成的”後真實”概念與”相片”具有的凝結特徵,喬治.伯恩創作的突破方式,是以「完全忘記它是一張照片,而像進行繪畫揣摩畫面的過程」思考影像整體的構成,破壞攝影因器材與物理成像的先天限制,以拼貼與重組的後天創作,讓影像從客觀實在的內容,轉進為藝術家詮釋的感知圖像,使喬治.伯恩的作品,進入到一種 “類圖像”的狀態。除了上述以”拼貼”的後天手法來展現這種特質外,同樣也可以從他手持相機取景的前期創作想法中,找到這種感性的連結。
對喬治.伯恩來說,他始終希望透過影像創作,架構出內心美好世界的樣貌,在拍攝與拼貼的過程中也逐漸形成他的個人美學風格。 在他眼中「相機有如鉛筆素描,可以真實的描繪場景。」而超脫客觀狀態的真實影像,確實在「觀看的描繪」裡,才逐漸從心靈深處顯現。素描之所以充滿生命力,來自於它是一種孵化與持續醞釀中的過程,你永遠可以從圖紙的任何一處著手,捕捉、開創可能性。素描帶給攝影的啟發,除了光影與形體的變化,或許最重要的還是來自於思考觀看的觀念。
著名的攝影藝術家 布列松 (Henri Cartier-Bresson),也曾在攝影札記中寫下類似的感想 :「攝影對我來說,是一種由無止境的視覺吸引力所觸發動的自發性衝動,它既捕捉了瞬間,也留下永恆。 素描,則是透過線條的遊走,將我們意識到的這個瞬間轉化成畫面。因此,攝影是立即的行動; 素描則是默想的結果。」【2】
喬治.伯恩對現成景觀中發現不期而遇的美感瞬間感到著迷,意料之外的非預想取景狀態,是讓行旅攝影與鉛筆素描起筆時的對應,產生相近的感知時刻。
畫面裡那種單純而清新的放鬆氛圍,或許來自於他創作的重點始終放在,思考形象背後能夠帶給觀者甚麼訊息? 身處紛雜而混亂的世界,如果能夠透過影像中各元素在畫面中達到的和諧理想,那麼或許觀者便能夠在喬治.伯恩的作品中,感受到圖像背後,他希望留住美好事物的願望,以及透過創造氛圍的影像思考,運用基本素材,產生具有共感的美感經驗,同時也鼓勵人們走進生活的日常裡,發掘觀看美的視角。
【1】參見David Hockney, Martin Gayford著、韓書妍譯:《觀看的歷史》,臺北:積木文化出版,2017年,頁20。
【2】參見 Henri Cartier-Bresson著、張禮豪、蘇威任 譯:《心靈之眼 – 決定性瞬間-布列松談攝影》,臺北:原點出版,2014年,頁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