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梁廷毓
摘要
目前關於318學運的文獻與討論相當多元,坊間的出版物從台灣民主運動史與社會實踐的脈絡、政治經濟學、美學實踐、獨立媒體實踐、紀錄式書寫等多元角度來探討。而學術研究期刊也以專輯的方式從政治學、社會學與文化研究的視角進行書寫。本文藉由318運動期間相關藝術論爭的回顧,試圖進一步的反思運動之後政治動能的延續,極其可能展開思考與追索的路徑。
文 / 梁廷毓
摘要
目前關於318學運的文獻與討論相當多元,坊間的出版物從台灣民主運動史與社會實踐的脈絡、政治經濟學、美學實踐、獨立媒體實踐、紀錄式書寫等多元角度來探討。而學術研究期刊也以專輯的方式從政治學、社會學與文化研究的視角進行書寫。本文藉由318運動期間相關藝術論爭的回顧,試圖進一步的反思運動之後政治動能的延續,極其可能展開思考與追索的路徑。
318之後 : 相關藝術文獻的回顧與反思
目前關於318學運的文獻與討論相當多元,坊間的出版物從台灣民主運動史與社會實踐的脈絡、政治經濟學、美學實踐、獨立媒體實踐、紀錄式書寫等多元角度來探討。而學術研究期刊也以專輯的方式從政治學、社會學與文化研究的視角進行書寫。
與此同時,在當代藝術的知識場域中,亦有學者與評論人透過藝術雜誌與評論平台進行學運影像與藝術、社會關係的探討。一方面,是關於紀實攝影與紀錄政治的討論,視抗爭現場的攝影作為某種美學事件、探討運動中的影像生產所蘊含的視覺政治性,以及招喚抗爭者身體的能動性。另一方面,是聚焦在藝術框架的破除與美學界域的重新評估。藝評人王柏偉明確的指出,這次318學運除了吸引許多學生以外的藝術圈與文化圈的人士主動參與,更重要的是,學運直接導致臺灣當代藝術論述重新省思創作與社會實在的距離,並在藝術的社會功能、藝術的範疇與藝術家角色 — — 這些議題上開啟新一波的討論。(王柏偉,2014) 而學者黃建宏亦表明,318佔領行動對於台灣當代藝術深具意義的是,許多藝術學生與年輕藝術家也參與了運動中「進入」、「在場」與「攻防」三面向的行動。並進一步探問,該如何來看待與討論這個運動?這些藝術學生與年輕藝術家又在這運動中扮演甚麼樣的角色?是否足供我們對藝術進行反思? (黃建宏,2014)
當時針對藝術家陳敬元在立法院議場內寫生的油畫《佔領第138小時》以及《議場裡的肖像》系列的相關評論不少。學者張小虹認為,陳敬元的議場繪畫作為藝術創作的基進性,不在於現場寫生,也不在於寫實畫風,而是在此油畫創作過程的「迫出」,迫出了畫室,迫出了藝廊,迫出了畫框,迫出了藝術家,更迫出了模擬再現的形式本身。而太陽花運動所造成「藝術人」迫出的震撼,不僅僅只是在狹義的「藝術人」(藝術專科)與廣義的「藝術人」(全民創作)之間擺盪,而是以更基進的方式,質疑「藝術人」的「位置」本身如何浮出、如何飄移、如何流變轉化。(張小虹,2019)
另一方面,是對於藝術家何采柔與賴志盛發放《報民》反服貿宣傳品與音帝大帝「大腸花論壇」的討論。關於這些運動中產生的自製媒體,學者龔卓軍指出,這種挪用媒體式的藝術,在群眾運動的場景中共振的誕生。進而可能讓藝術框架發生遽變,我們完全可以在與決策核心沒有任何直接聯繫的條件下,形成自治的、挪用式的媒體,重點是這樣的媒體有親切的手感與情動,它可以在兩天內臨時就地組裝完成,同時它堅決反抗著主流的媒體言論與形式 (龔卓軍,2014)。學者楊凱麟則認為運動中的形成的作品意義較不是作者式的,而是以集體與匿名方式所產生的雜多質地與紋理,一種由無數「做一些事」的行為與由偶發藝術所積分而成的無人稱作品,而且正是在這種即時動員、快閃組織的行動力中,吾人見識了當代藝術的政治實踐。(楊凱麟,2016)
接著,另一個重要的爭辯,即是「太陽花運動」與議場內的「椅子山」是否為藝術的論爭。例如,學者張小虹認為「椅子山」蘊含著一種美學政治與激進的顛覆性,是一種無「作者」、無「作品名稱」、甚至在運動之後無「作品實體」留存的現場裝置。是由藝術家的人稱與藝術形式的獨尊,典範轉移到創作的非人稱與創作的複數力量,由英雄造時勢的焦點,轉移到時勢出創作的注目 (張小虹,2019) 。換言之,椅子被堆成「椅子山」,成為抵抗的物質,已然脫出原初的意義,形成張小虹所謂的「藝術裝置」。
而對於張小虹的觀點,當時就讀北藝大藝術跨領域研究所的研究生汪彥成則提出爭議,他從自身在運動現場的參與經驗尖銳地指出,當行動者並不是或不全為藝術家時,去賦予一個藝術行動的位置,或將「椅子山」與裝置藝術相比擬,反而構成了對於詮釋權的篡奪,硬是貼上作品卡、封存意義,將其投入「作品」的刻板想像中,靜觀地開始賞玩、品評藝術;這樣的藝術/社會鍵結,可能只成全了藝術收割,而真正地打倒了作為創造性行動可能的藝術實踐 (汪彥成,2019)。並批判這種論述書寫有著某種「收割」的潛在危險。
對此,藝評人陳泰松則認為該運動從未表明是藝術行動,故不能強指為藝術。必須審視「太陽花運動」有何創作歷程,因為藝術創作總不會僅止於一次,只有單件作品;換言之,任何作品都會有它的前因後果。而整個運動本身既不是藝術創作,亦沒有作者意識的美學企圖 (陳泰松,2019)。藝評人王柏偉則進一步解釋道:陳泰松對於318學運是否為藝術的論點,是認為太陽花運動透過集體匿名、共作而來的影像與造型物,主要功能在於促發政治性的產生,但這些作品從藝術史與藝術評判系統的角度審視時,創造性則明顯不足 (王柏偉,2019)。
這個在2014年關於「太陽花運動本身是否為藝術」的論辯,是一項在交織在社會行動、藝術實踐、美學判准、哲學思辨層面相當精彩的爭議事件,若回頭審視這段論爭給予我們的啟示,也許我們現在可以問的是2014年到2020年之間「太陽花運動對後續藝術實踐的影響可能是甚麼?」。因此,關鍵就不是從「藝術史/藝術評論史」審視而來的創造性不足之問題,亦不是從「創作者本位」檢視有無創作歷程之問題。而是太陽花運動中的各項事件、事務、協力與組織形式,是否啟發了當時參與學運的年輕創作者們(佔大多數的人文藝術科系學生)意識到某種特殊的、非學院的創作倫理與實踐方法。若要回應這項問題,則須透過對藝術創作方法的持續性考察與追縱 (而不只是透過理論、美學思辨而來的藝術論述),才可能深究318運動對於當代藝術較為長期性的影響力。
事實上,318運動與藝術相關的討論、言論甚多,但大多都聚焦在「太陽花運動是否為藝術」的論題。研究者廖育正在2016年的一篇文論中指稱,宣稱「太陽花」為藝術的企圖,就迄今為止的話語╱理論建構而言並未真正成功(廖育正,2016)。的確,後續並沒有書寫者以一波波新的抗爭參照點,企圖重新回望與開啟這項爭議與論題。雖然在318運動的時候開啟了一個極具挑戰性的論述空間,但論述生產與實踐並沒有被持續深化與延續。那麼在藝術的場域中,究竟有甚麼東西被延續了?
無可置疑的,學者、先輩們的書寫確實相當精彩,期間對於哲學、美學的思辨、藝術界域問題的辯論,筆者對此也深受啟發。但讓我更感興趣的是,伴隨運動的結束和現場感的消退,眾人開始思考運動經驗與過程物件的檔案化與不可檔案化的問題,以及運動如何產生後續效應與擴延影響力的方式。一方面,在運動之後,學者龔卓軍對於318運動中拍攝的影像廣泛流傳於網路的現象進行一項當時仍然屬於未知的提問:如果攝影家仍能提取出造型上的特有力量,實現他做為某種曖昧的凝視對象的潛在力量。在攝影影像的後延力量作用下,誰能保證在未來的運動場景裡,或在未來某個社會場域裝置現場,它不會復活? (龔卓軍,2015)。
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到藝評人王聖閎指出,這些豐沛無比、飽和且難以再現的事件氛圍,確實可能已經深深寫入不少參與者的生命經驗中,即使未曾以任何影像機具拍下,那樣的景象(影像)也早已銘刻在其記憶深處 (王聖閎,2015)。因此,對筆者來說,在運動結束後,那些「深深銘刻在參與者記憶中,卻難以再現的運動場景(影像)與經驗」與「運動中攝影影像的後延力量與未來的復活可能」,成為現在重新窺探與挖掘的可能縫隙。
然而,在318學運中的多數年輕創作者、學生的所共同形成的藝術實踐,目前只散見於當時的新聞報導與少數文章之中,鮮少被展開梳理與論述化的工作。這之中也許值得探究的是在318太陽花學運之後,這些當時在藝術論辯的目光下遺漏的學生創作者們(卻是多數的學運參與者、第一線衝撞者)從2014到2019年的幾年之間,讓藝術學院中出現一些由學生自我組織而成的團塊式合作的藝術計畫,一方面,形成團體的藝術行動方式,是持續思考運動之後如何延續具有抗爭性質的創作動能,明顯的針對社會的政治氛圍去提問一種藝術可能性。另一方面,這種團體型創作的型態也在之後的幾年延續下來,進而反思學院個體創作與如何連結的方式,並投入具有政治性的社會介入、計畫型藝術性質的團體協作。而這一批以團體為單位的創作計畫,在仍然高度的強化個體性的藝術訓練模式中,形成一種特殊、但仍尚待釐清的創作型態。
楊凱麟,〈事件318〉,《文化研究》第23期,2016。
黃建宏,〈行動:站在自由貿易協定前發生的藝術〉,《藝術家》第469期 2014年。
王柏偉,〈太陽花學運與台灣當代藝術論述的挑戰〉,《典藏讀天下》第12期,2014 年。
廖育正,〈太陽花是藝術嗎? — — 「臺新獎提名太陽花」的議論與解讀〉,《文化研究季刊》第154期,2016。
王聖閎,〈318學運、彌賽亞與預兆式政治〉,《典藏今藝術》第272期,2015。
龔卓軍,〈感性再部署.事件的觸視:318運動與攝影影像的後延〉,《典藏今藝術》第272期,2015。
龔卓軍,〈餘地自治的政治宣傳:論318學運中藝術框架的遽變〉《藝術家》2014年5月號。
張小虹,〈這不是太陽花,這是打倒藝術的藝術行動〉,《ARTalks》,https://talks.taishinart.org.tw/juries/chh/2014041101,2014/04/11。
張小虹,〈椅子山如何成為藝術〉,《ARTalks》,https://talks.taishinart.org.tw/juries/chh/2015022503,2015/02/25。
汪彥成,〈這不是當代藝術,這是打倒當代的藝術收割〉,《ARTalks》,https://talks.taishinart.org.tw/event/talks/2014041201,2014/04/12。
陳泰松,〈不提名太陽花運動的理由〉,《ARTalks》,https://talks.taishinart.org.tw/juries/cts/2014100304,2014/10/03。